【风流一代】封面人物 | “破圈”成长,创造更多可能——访第十八届“江苏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左超148
“我们最近的工作‘基于集成深度学习条纹相位解调’揭示了深度神经网络也可以‘集思广益’,提升泛化,相得益彰。成果发表于Advanced Photonics Nexus。” “深度学习辅助变分希尔伯特定量相位成像,让数字全息相位解调‘更智能’。” 在左超的朋友圈里翻翻,会发现他发布的内容就像“硬核”科技新闻报道,字都认识,但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其实,这些都是南京理工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左超在计算光学成像这个新兴领域内的研究成果。深耕十多年,他已在该领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 作为科研工作者,辛苦自不待言。但是,当左超怀揣热情、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投身科研工作时,纷繁归于纯粹,喧嚣归于寂静,环顾四周,只剩下无尽的力量。 01 Never Give Up Easily 以世俗的眼光看,左超现在算得上是“人生赢家”,但他的成长经历实际上是一段“打怪升级”的逆袭故事。 高考结束,重点高中学生左超考砸了,分数比二本院校的录取线还低10分,他和家人陷入纠结。 去复读?左超也想过,最后放弃了。同学们拿到了985、211院校(现在统称“双一流”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他得再战一年,花一年的时间“回炉重造”是否值得?再者,高考失利就像一道阴影,他有点不自信了,复读一年重进考场,倘若又考砸了该怎么办? 权衡再三,左超选择入读南京理工大学紫金学院(当时是三本院校)。这个决定让家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左超说:“父亲有点难堪,别人问他小孩去哪上学,他有点张不开口。他还顾虑到我在三本学校上几年学,万一学不到什么,毕业了能干啥?” 左超心里怀揣着一丝希望:从本科阶段开始努力,坚持走下去也是有可能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又给了他重重一击。他发现,身边很多同学缺乏学习的欲望和主动性,外界的人也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三本院校的学生,耳边也时常听到一些负面言论。 自卑和焦虑渐渐袭来,左超心底的危机感越来越强。 他从没想过“躺平”“摆烂”,他想努力摆脱高考失利的阴影,但是不知道该往哪走,也找不到可供借鉴的成功榜样,更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虽然南理工校本部会安排老师到紫金学院上课,有机会跟老师交流,但作祟的自卑感让他羞于启齿。 课堂上,左超认真听课、记笔记,课后主动去上晚自习,比其他同学更自律。大一上学期结束,他几乎每门功课都是全班第一名。只是考英语时,有几道翻译题目比较难,他没有复习到,就在试卷上写了“I Give Up!”没想到试卷发下来,老师给他写下批语“Never Give Up Easily!” 这件小事给左超带来了触动,他自认只比其他同学稍微努力一点,考试成绩还算不错,但三本院校的“第一名”有多少价值?他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自满,更不可盲目乐观。 以后到底该走什么路、成为什么样的人?思前想后,他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从所处的群体中“跳”出去,不管是找工作还是提升学历,都要到更高的平台上看看那些优秀的、成功的人在想什么、做什么。 不过,左超知道,三本院校的学生想证明自己并得到社会认可很难,他以后或许一事无成;他每天都觉得自己很一般,只能一步一步尽力往前走。 “第一名”仍要继续保持下去。大一下学期,他申请到校外租房住,除了学好功课,还投入精力去考就业所需的各种资格证书,以此激励自己不要松懈。 02 理想主义者与“左教授” 大三下学期,左超决定考研。 备考的过程很辛苦,他就像个“苦行僧”一般,上课、记笔记、疯狂刷题,房间的墙上到处贴着各种公式和习题,骑自行车时,耳机里听的都是GRE单词。 高考失利的阴影就像扎在左超心头的一根刺,研究生考试开始前,他跟母亲吃饭时,情绪有点波动,他问:“如果我又没考好怎么办?” 母亲鼓励左超:“你所有的付出,终将会有回报。” 考试结果令人振奋,左超一战“上岸”,以412分(当年的复试分数线是275分)、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南京理工大学电子工程与光电技术学院,师从长江学者陈钱教授,成为“光谱成像与信息处理”教育部长江学者创新团队的一员。 与团队里的其他成员相比,左超就像漂浮于学海的“小虾米”,没有光鲜的学历背景,没有正经科研成果,但陈钱却从他身上看到了倔劲与韧劲,也很认可他在校期间的课业成绩,鼓励他“把握机会,好好干”。 重重摔过跤的人,才懂得机会多么珍贵。考上了研究生,加入了科研团队,左超的前路终于有亮光了,他定下了新的目标,读博深造、从事科研。 研究生阶段学业基本以科学研究为主,导师给他定了研究方向——在红外夜视成像领域展开研究。左超一头扎进去,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提出了基于帧间配准的红外基于场景非均匀性校正、红外图像数字细节增强等系列研究成果,解决了国产红外焦平面探测器非均匀性与细节分辨力弱等共性技术问题。基于这些成果,左超发表了一系列高水平学术论文。目前,这些技术已成为红外图像处理中的标准算法,并得到学术界的广泛采纳,在国防军工领域普遍应用。 对待科研,左超有清晰的态度:一方面,选好研究方向后,要坚持下去,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否则既无法深入,也很难形成体系化的成果;另一方面,在外人看来,做科研或许是“高大上”的事情,但真正的过程可能是枯燥乏味的,挫折常伴左右。所以,科研工作者要抱着理想主义开展工作,不能只顾当下和眼前的利益,要看得“广一点、远一点”,往大了说,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为社会作出应有的贡献。 读研期间,同学们给左超起了一个外号叫“左教授”。在同学眼里,他活得很像大学教授。同学们放松娱乐时,他在专注科研;吃饭时,他手里拿着几篇学术论文,边吃边看;走在路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研究课题。 读研前两年,左超的综合成绩排名年级第一。但他不满足于已取得的成果,想在研究方向上接触一些新知识,想去国外看看国际高水平大学的顶级科研团队在关注什么,他们的思想理念和方法论是什么。研二时,他递交了读博申请,并成功成为一名博士生。 凭借优异的科研成绩,左超于2012年获得了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资助,前往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学习,师从Anand Asundi 教授。虽然已年过六旬,但Anand Asundi 教授渊博的学识、活跃的学术思维与敏锐的科研洞察力每时每刻都在感染着他,并将他引领进“相位”这个奇妙的世界中。 在南洋理工大学,左超还结识许多秉持理想主义的顶尖学者和同行们,在与他们的密切交流中产生了“思想共鸣”,并在科学研究道路上找到了归属感。“我不断地向身边各种人学习看齐,不管年纪大小,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我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些优秀的东西。”他说。 留学期间,他对计算光学成像产生了浓厚兴趣。传统光学成像技术受器件工艺与物理极限制约,已面临发展瓶颈,左超坚信计算光学成像是未来先进成像的发展方向。短短一年多时间,他在这个新领域就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成绩,在基于光强传输方程的非干涉定量相位显微成像、高速结构光投影三维成像方面的研究成果相继发表在国际顶级学术期刊上。 03 成功不是中彩票 博士毕业,左超原本打算继续留学深造。导师陈钱关注到计算光学成像这一新兴领域的发展潜力,作为国家一级重点学科光学工程的学科带头人,陈钱希望左超留在他的研究团队,并发展计算光学成像这一全新研究方向。 陈钱教授(左)与左超(右)的合影 然而,三本院校毕业生的“第一学历”成了左超的“硬伤”。陈钱顶着压力力挺弟子,为左超“背书”。最终,左超博士毕业就被破格评为副教授,并创建南京理工大学智能计算成像实验室。 舞台搭好,左超上场,蓄势待发。 教学任务之外,左超的实验室既要开展计算光学成像基础、前沿的理论研究,也要推动有应用前景的研究成果尽快转化落地。 以光学显微镜为例,传统光等,学显微镜已遇到技术瓶颈,如成像分辨率、对比度等,产品功能单一,智能化程度不高。分辨率方面,前人已有有效的探索,左超的目标是在成像对比度和智能化方面取得更大进展。 传统光学显微镜观察病理样本和细胞等样品时,必须对其进行化学染色、荧光标记。基于计算光学成像基本原理,左超带领一个年轻的群体,致力于通过新一代计算成像和传感技术,用光场相位信息进行成像,不仅不需要对样品进行染色、标记,还可以实现三维动态成像。同时,他和团队还要思考如何把复杂、庞大的光学显微镜做得更小、更智能。 从基础研究到关键技术再到原理样机,用时5年多,历经多次技术迭代,左超和团队成功研制出全球首台非干涉多模态定量相位显微镜、我国首台商业化数字全息显微镜与无透镜全息显微镜。非干涉多模态定量相位显微镜实现了动态无标记显微成像“从原理到仪器”的创新与突破,获得中国发明专利88项、PCT专利20项、美国专利11项,荣获日内瓦国际发明展特别嘉许金奖、首届中国光电仪器品牌榜金奖,并广泛应用于医院诊疗、精密制造、生物医药等领域。 科研工作不是自娱自乐,也不能孤芳自赏,与生产、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能解决实际问题,或许才是科研工作者的价值所在。近年来,实验室多项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研究成果,如实时高速结构光三维传感器、孔径编码超分辨红外成像技术等已在国内外知名企业与军工院所投入使用。如今,实验室承担了多项与行业、产业相关的国家重大科研课题,包括解决基础科学仪器“卡脖子”的国家重大仪器研制项目。 责任感、使命感锻造出最坚硬的铠甲。站上赛道,左超朝着国际一流、世界前沿冲锋,尽己所能,力争抹平我国与国外的技术鸿沟。 曾经的“左教授”早已成为真正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工作8年多,左超对待科研工作的态度没有多大变化,他还像读研时一样,吃饭时还会看论文,走在路上仍然想着研究课题,甚至大年三十跑到实验室采集数据。 成长经历告诉他,成功不是中彩票,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它是不断经历困难、经受磨炼,然后收获成长、逐渐成熟的过程。 《风流一代》:你觉得科研工作辛苦吗?科研工作者每天都得绷紧神经思考问题吗? 左超: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两个字。科研工作者轻轻松松就想出成绩,一下子就做出大成果,那是不可能的。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最辛苦的还是本科阶段,那个时候的“苦”是迷茫。因为自己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想朝着一个目标去努力,但自己的眼界有限,左看右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就很不一样了,工作虽然也得付出许多心血和汗水,但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每天都有强烈的归属感,科研也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与其说“辛苦”,不如说是一种“幸福”,因为二者永远是相伴的。 《风流一代》:你在课堂上会不会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学生听? 左超:会,有些学生对我个人的经历甚至会比对课堂内容还感兴趣。他们或多或少地知道我的故事,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一些鼓舞。我每次上课时都会鼓励他们,他们的条件、机遇都比当时的我好很多,起点也比我高,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风流一代》:你是什么时候才真正摆脱高考失利的阴影、克服自卑情绪的? 左超:当初我从三本院校来到南理工,肯定会有点自卑,后面渐渐取得了一些成绩,也就慢慢自信了,但是不是考上南理工的研究生就克服自卑了?那还真的谈不上。当我走出国门,发现其他人都非常优秀,起点也都比我高,而且在国际上南理工的名气并没有那么大,我同样会感到一丝自卑。这其实是“对比心理”在作怪。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真正有资格不自卑的,可能只有诺贝尔奖获得者或者最顶尖大学里最顶尖的学者了吧。一个人,如果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承认自己的过往与不足,那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这么一想,心里的疙瘩忽然就解开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珍惜自己所经历的、所拥有的一切,专注于自己不同阶段的成长和进步,活出自己绚丽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风流一代》:你认为自己现在是成功的榜样吗? 左超:还差得很远。我们还面临很多挑战,有很多科研难题还没解决。我才工作8年多,南理工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王泽山院士已经八九十岁了,仍然奋战在科研一线。与他的科研生涯和所取得的成就相比,我现在还只能算是个小学生,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风流一代》: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之外,你如何调剂生活? 左超:主要是看书,阅读各类书籍。我之前认为,做好科研,专业知识过硬就行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管理一个上百人的科研团队,所以必须学习一些管理方面的知识。同时,人才培养、学术交流、对外合作等工作都需要我去掌握一些社会学、心理学知识,以便更好地与不同背景、年龄层次的人交往。当然,我还喜欢读历史典籍、名人传记之类的书,想从中学习、吸取成功或者失败的经验、教训,让自己成为一个更丰富和立体的人。 原载于《风流一代》2023年8月(上) 复审 | 左超 终审 | 徐峰 |